編織  

  戰爭一觸即發。為了鼓舞士氣,雙方部族的編織高手傾盡畢生功力,徹夜織出最美麗並帶有族徽象徵色彩的披肩給族裡的主將。
 
  我織的是麻質的赭色條紋寬披肩,象徵我族所崇拜的土地,以及族人高大壯實的身材。
 
  她織的是以黃藍為主色的珠光垂穗披肩,象徵他們部族所嚮往的太陽和自由的天空,以及他們族人光澤的肌膚。

  我認為她織的比我好,這應是她這輩子最好的作品了,甚至比我將來所能編織出的任何東西都還要美麗精妙。當然我也曉得那是愛的緣故,她將那件披肩獻給族裡的主將時,也將自己的心一併交給了他。

  我編織的披肩沒有那種愛。我敬愛我的部族,親愛我的族人,但除此之外我的愛都在她身上。或者說,我的命也在她身上。若不是她教導我編織的技巧,以我雙腿萎縮的孱弱體格,根本無法生存下去。在我族好鬥且以農耕為主的生產方式中,沒有戰爭功能的男孩皆會被視為浪費糧食而殺掉。

  昨晚我們為了編織戰袍而重聚,然而現在戰爭要將我們分開。

  戰爭很快便告結束。他們的弓箭敵不過我們的長矛,我族戰勝了。她和她族的主將雙雙中了毒,那是我們族裡最崇高的巫師叫所有人塗在長矛上的藥。她和他的臉化成色彩濃艷詭譎的臉譜,像叢林裡那些土著的化妝;他們的胸口則生出自己原本的臉,一樣有著五官和七竅,卻奇癢無比,愈癢臉孔就愈扭曲,但是伸手抓癢時,胸口的臉卻會大聲喊痛。

  她和他忍受著戰敗的恥辱和中毒的癢痛,在夜晚潛進了我的小屋,求我想辦法替他們解毒。看到他們兩人掛著那副光鮮亮麗色彩豐富的臉譜,卻因胸口奇癢無比的毒而相擁在地面上打滾,互相幫對方抓癢時又痛得使各自胸口的眼睛淚流不已,我突然發現他們十分相愛。

  因為我的愛也是那樣的,也是帶著五彩面具活著,真正的表情只存在胸中。愛她的心就像毒發那樣難忍,稍一碰觸卻又疼痛得流淚。
 
  於是我拿了一條剛織好的柔軟披巾去找巫師。我的行動不便,得將披巾繞在頭頂,再用雙手撐著身體慢慢前進。我走得很慢,但是意志很堅定。

  巫師看到披巾之後很高興,她喜歡質感柔軟的東西,但是她馬上就被披巾勒死了。我叼著解藥的瓶子急急用雙手走回小屋,在顛簸行進間不小心喝進了幾滴。

  她和她深愛的主將都得救了,解藥馬上發揮了效果。而我的臉卻漸漸現出詭譎的斑紋,胸口逐一浮出五官。原來解藥即是毒藥,中第一次毒侵,中第二次則毒解。小瓶子已經空了,她見我顯露出中毒的症狀,驚駭得尖叫出聲,主將連忙摀住她的嘴將她拖出屋外逃走。她的哭泣聲慢慢消失在夜晚的風吹中,我卻感到很欣慰,因為這才是我真正的樣子。我終於能在她面前袒露我真正的樣子,我的愛就是這副令她害怕的可怖樣子啊。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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